世界熱資訊!寧白:春天的記憶
那些菜瓜豆茄、雞蝦肉魚出現(xiàn)在人生過往的悲喜跌宕中時,其物質的本相,會被賦予情感。
那時,菜地是裸露的。一壟壟的蔬菜瓜果,承接著陽光、風霜、雨雪,慢慢地熟了。綠黃紅紫的蔬菜到了餐桌上,季節(jié)更替的感覺,格外分明。
【資料圖】
四月,有一天,見餐桌的中央,擺著一大碗色澤鮮麗的湯,蠶豆顯出了青,番茄蕩漾著紅,開洋點綴著淡淡的黃,淺綠色的湯汁,冒著熱氣,像要把春天的氣息在餐廳彌漫開去。
我對著妻子脫口而出:這是一碗春天的湯。在我眼里,這一年的春象來得遲,屋前草坪中的黃草堆,剛露出嫩綠的新芽,窗外吹來的風,仍有陣陣寒意。春天,是由這碗湯給我?guī)淼摹?/p>
妻子有點發(fā)怔。
從一碗清淡的蔬菜湯,立馬聯(lián)想到春天。這不僅是,湯水中,蔬菜的品種和色澤,自然地顯露著季節(jié),更是因為,它引發(fā)了我,有了一次對春天的追念:很多年前,在冰天雪地的遠方,我們曾經(jīng)執(zhí)意地遙想起江南的春天,那里是我們的家鄉(xiāng)。年輕的、單純的對春天的美好追逐,使我們的一位好伙伴失去了生命。
上世紀六十年代末,大興安嶺最北端,那個猶如遠古的荒蠻之地,我們的帳篷安扎在樟樹林的深處。四月份,江南已是草綠鳥鳴,流水潺潺。這里,放眼望去,滿山遍雪,朔風寒天。從帳篷里看著不遠處的冰雪山巒,每個人都想家。杭州“插友”說,西湖的春天多美啊,柳枝點拂清波,桃花飄紅白堤。
一個星期天的中午,我們又湊在一起聚餐。
小W拿出洗腳用的鋁盆,這比洗臉的搪瓷盆,既大又深,更容易傳熱。倒上用冰化成的水,擱上爐子,就是湯鍋?;锇閭儯闳舆M了香腸,他放入了咸肉,香菇和咸魚也被從紙箱里掏了出來,統(tǒng)統(tǒng)往鍋里扔了進去。千里迢迢背來的江南美味,都是母親塞進包里的。有人和好了面,捏成一片一片放入鍋里。香氣出來了。聞著香氣,小W嘻笑著坦白:放心,我已經(jīng)三天沒洗腳啦!
又在旅行袋找那包蝦皮的小W,突然嚷嚷起來:這湯里沒個綠色,哪像一盆四月里的湯?他忘了,自己正處在天寒地凍之中,卻把帳篷當成了南方家里的小屋。
一轉身,他跑了出去?;貋頃r,手里抓了一把小蔥,說是向家屬院的東北大嫂要來的。小蔥在他手里,被撕成寸段,一把甩在了湯鍋里,一股蔥香隨即飄了起來。滿臉快樂的小W,興奮地揚手高喊:這叫春天疙瘩湯!
僅僅是浮在湯面上的那絲絲點點的綠色,就讓他硬是與春天扯在了一起。他說:說不定,現(xiàn)在,我媽媽正站在窗前,迎著春風,向我們雪花飄飛的大森林眺望。小W的感傷,讓原本歡快的氣氛,瞬間沉郁了起來。
圍著湯鍋的每一個人,其實,心里想的都和小W一樣。
酒是必須喝的,而且是白酒。說是白酒,其實是食用酒精。每人都拿出了刷牙用的搪瓷杯,倒上酒,一陣叮當碰撞。嗓音粗重,說出的是,春游去公園,在一彎淺淺的河水里,網(wǎng)起了蝌蚪,沖向草坪,草坪邊的鮮花開了,叫不出名,開得真是好看。
誰知,下午突然要加班了。我們只能扛著彎把大鋸,搖搖晃晃,踩著積雪上山。酒勁升騰,力大無窮。朝天吼著“順山倒”,挺拔的樟子松一棵又一棵隨著喊聲慢慢倒了下去,樹上的雪花飄灑而落。
突然,有人驚叫:小W,你怎么啦?我們圍上一看,一根樹杈擊中了小W頭部,鮮紅的血,刺目地浸透了白雪。大山僻野,荒無人跡,一切都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小W的身體,在冰雪的四月里,慢慢冷了。
小W母親,只身從南方趕了過來,幾千公里的路程,從春天走進了嚴寒的帳篷,人已癱軟。
我們在山坡的林子里埋葬了小W。很多年后,當?shù)厝烁嬖V我,小W的墳冢已經(jīng)無法找到了。不知道,他的母親,后來有沒有再去看看她年輕的獨養(yǎng)兒子。
小W勃發(fā)的青春,是祈盼家鄉(xiāng)的春天而消失的。一鍋春天疙瘩湯,半杯食用酒精,讓他對春天的向往,對家的思念,飄飛得太遠太遠。
帳篷里的伙伴們,都已經(jīng)回到了家鄉(xiāng),帶著那鍋春天疙瘩湯。每個人都對春天敏感,都在春天里,對餐桌上有一碗綠色的蔬菜湯敏感。
那些菜瓜豆茄、雞蝦肉魚出現(xiàn)在人生過往的悲喜跌宕中時,其物質的本相,會被賦予情感。于是,無論是一款菜、一碗湯,都會潛入于你的心魂。
妻子也曾在大興安嶺下過鄉(xiāng),她聽了這個故事,唏噓不已。后來,她做的那碗湯,在四月的春天里,常常會引起我們共同的話題。遠去的小W和森林里的青春時光,便一遍遍地讓我懷想。
有春天里的家鄉(xiāng)可以牽掛,即使你路遇荒途,那一片清綠中涌來的家的暖意,也會讓你舉目靜心,步履堅實地再向前走去。只是,小W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(寧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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